第434章 荀彧的祈愿,刘协的保证

刘协心中满是意外。

荀彧屏退了所有人,竟只为说这样一番话。

按说,刘协打心底里是很抗拒的。

可抬眼望见荀彧那双真诚到不含半分杂质的眼睛,连带着对他这个君主的殷切期盼,像一束暖光猝不及防照进心底。

使方才那份坚拒的念头,竟不知不觉松动了几分。

此刻,刘协的脸色也微微的发生了改变,声音也平静了下来。

“令君,汝何必如此?”

没有了往日的唯唯诺诺,更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这似乎才是刘协的本色。

“臣句句肺腑。”

荀彧的话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心头的热血与赤诚。

刘协叹了一口气。

他坐了下来,眼睛微微一虚:

“令君啊,你既言曹丞相为忠臣……他欺辱朕之时,难道你未尝得见?”

荀彧明白,陛下所言之事,乃是许田围猎,乃是勒毙董妃,乃是迁驾许昌,乃是禁绝外臣……

是啊,丞相的确做过许多欺君之事。

可若欲解释,却皆事出有因。

譬如,许田围猎实乃威慑诸侯、稳固军心;

勒毙董妃乃董承谋反,牵连所致,非为私怨;

迁驾许昌乃为避诸侯之乱、护陛下周全;

禁绝外臣乃为防宵小窥伺、保宫闱安宁……

纵然有些牵强,好歹解释得过去。

事实上,荀彧也明白,曹操的确有过帝王之志和不臣之心。

但人也是会变的。

或许初得掌握天下之权柄,会被权力和胜利冲昏了头脑。

但冷静下来,回想少年的壮志与初心,亦未必不会幡然醒悟,重归忠节之路。

于是,荀彧向刘协保证:

“陛下,丞相当初不过一时为权欲所惑,待扫清宇内、西海升平,必当忆及少时汉室之念,将此万里河山完璧归于陛下!”

话说至此,己至肺腑之言。

但刘协又岂会轻易相信?

“那,又何故杀那些向汉之臣……”

荀彧叹了一口气:“天下人皆称心向汉室,然究其实,谁为真忠,谁为伪佞,如何能知?多少人假汉室之名,行窃国之实,不过欲揽权柄耳。

臣下狱之人,多少都在许都行过作奸犯科,蠹国害民之举。

陛下若为他人所得,臣实不敢深思,届时陛下将蒙何等境遇。”

“咕……”

刘协喉结一动。

他亦回想起当年在那些西凉军阀手中的日子,屈辱之极,苦不堪言。

纵是王允,亦视其为不谙世务的孩童。

其恃功自矜,言辞间全无主上之礼。

相比之下,曹操待他的确是最好的一个。

可这,亦不足以让刘协相信曹操。

这些年,他受的委屈太多太多。

又岂能轻易释怀?

“若到那时,他悖逆初心,恃功自傲,诱逼朕退位,禅位于他,又待怎样?”

“臣……必以死相阻!”

荀彧含泪保证。

刘协看到了荀彧眼眶中的泪水,自也看到了他心底的赤城。

他又哽咽一声:“会么?”

荀彧红着眼,咬着牙,回答得斩钉截铁:

“会!”

这一句“会!”真的触动了刘协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他也终于明白。

这世界上存有很多向汉之人。

你看,就连曹操最信任的人,都有这般心迹。

那其他人呢?

刘协点点头,他站起身远望宫墙之外那片被夕阳浸染的天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真能如此,朕必不追咎丞相前番之过,亦……亦不会于事后清算于他……”

刘协也对荀彧做出了保证。

就连董贵妃之死。

刘协都选择了忍痛放下,不再以旧怨萦怀。

而闻得此言,荀彧泪流满面。

他觉得,终于在大汉和明公之间,找到了一线共存的微光。

这是他的理想。

更是他的追求。

“陛下,请相信,这世上,心向汉室者大有人在,忠肝义胆之士遍布西海,皆盼陛下振作,不要失去雄心与希望……”

“荀爱卿……”

这是刘协第一次,从心底而发,对荀彧以“爱卿”相称。

也是第一次,脸上舒展出最真诚的微笑。

“借你吉言……”

……

而正当此时,曹仁正坚守着阳平关之地。

他秉承了曹操的嘱咐,与往复增援的于禁李典死守阳平关。

依靠着雄关天险与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在箭雨和巨石中筑起铁壁铜墙,不让南郑军得入城池一步。

他坚信一点,只要阳平关不失,丞相便有北退之路。

事实上,他的防守相当的成功。

文聘与张愧所率大军,接连攻城数番。

刀斧劈开了晨雾,旌旗染透了残阳,却终究在阳平关的坚壁前寸步难进。

曹仁也是憋闷。

他既为帅才,亦是猛将,能以一敌百,冲锋陷阵。

此刻却不得不蜗居于城池之中,作防守之姿。

他期待丞相归来,他好杀出城去,与敌军以命相搏,以报多日守城之辱。

但左等右盼,丞相始终不来。

文聘与张愧似乎也累了,也不再率军攻城。

他们夺下了大安镇后,就选择驻守。

曹仁心急如焚。

起初尚能零星收到益州来的战报,好歹能辨出些战局轮廓。

可不知从何时起,连这最后一丝音讯也如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没了踪迹。

丞相在那边是胜了,还是陷了困局?

哪怕只言片语,也好让人悬着的心落定片刻啊。

可派出去的斥候一拨接一拨,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激起,便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是遇了伏兵,还是迷了路径?

没人说得清,只留这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己至深秋之时,终于盼来了友军踪迹。

但不是丞相的部队。

而是夏侯惇的大军。

曹仁放心了。

定是丞相让其携辎重先退,而其亲断退路。

同为宗族顶端将帅,曹仁了解夏侯惇。

他不是弃主不顾之人,更不是投敌叛国之人。

他来了,说明丞相的大军就快要到了。

既是友军,自不能相拒。

于是开城门引夏侯惇大军得入。

曹仁亦亲自相迎。

得见夏侯惇,曹仁走上前,抱拳一礼:“元让兄,愚弟候此多时了……”

正欲询问战况如何,却见夏侯惇脸色苍白,眼袋红肿,面色悲戚。

而且头上与身上竟缠着白色的束带。

曹仁一下子懵了。

他赶紧快步上前,抓住夏侯惇的手臂。

“元让!你何故身系素缟?是谁……是谁竟遭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