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烽火前哨

马克沁重机枪持续不断的怒吼,如同钢铁巨兽的咆哮,牢牢扼守着被服厂大院那残破的豁口。

炽热的弹壳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在君陌白脚边堆积。枪身剧烈地震颤着,传递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酸胀欲裂。

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火药味和布料焦糊味,呛得人几乎窒息。汗水、血水(敌人的)和尘土在他年轻的脸上糊成一片,只有那双眼睛,透过弥漫的硝烟,冰冷、锐利、死死地盯着院墙外被火力压制的区域。

每一次短点射,都伴随着远处土黄色身影的扑倒和惨叫。

视野里,血肉模糊的残肢、破碎的钢盔、炸裂的武器零件,构成了地狱般的图景。

胃部早己不再翻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一种与手中杀戮机器融为一体的、近乎机械的专注。

爷爷,哥哥,还有那些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陌生面孔,仿佛就在他身后无声地注视着。

他不是在杀戮,他是在守护。

守护身后窑洞里那些正在被抢救的生命,守护那些沾满血污却依旧在飞针走线的工人大姐。

“换弹链!”君陌白头也不回地嘶吼,声音干哑得如同破锣。

柱子立刻扑上来,动作麻利地扯下打空的帆布弹链,将新的一条沉重的弹链前端塞进滚烫的供弹口。

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狂热。这个曾经的“少爷秧子”,此刻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闸门!

“君同志!左边!鬼子掷弹筒!”一个趴在附近掩体后的战士焦急地大喊。

君陌白眼角余光瞥见左侧院墙外一处土包后,两个鬼子兵正架起一具掷弹筒!

“柱子!压制!”君陌白猛地调转沉重的枪口,炽热的金属风暴瞬间横扫过去!打得土包上碎石泥土飞溅,那两个鬼子兵怪叫着缩了回去。

就在这火力转移的刹那,豁口处又有几个悍不畏死的鬼子兵嚎叫着试图冲进来!

“找死!”君陌白眼神一厉,刚想调转枪口。

“哒哒哒…哒哒哒…” 豁口另一侧,李大山操起一支缴获的歪把子机枪,及时开火,密集的子弹将那几个鬼子打成了筛子!

“干得漂亮,老李!”柱子兴奋地大喊。

两人一左一右,用凶猛的火力死死封住了豁口。院子里的压力骤减。

窑洞里,临时救护所己初具规模。孙科长和王大夫成了临时的指挥核心。磺胺粉被小心翼翼地撒在狰狞的伤口上;

一次性注射器吸取着宝贵的生理盐水或稀释的抗生素,刺入伤员青筋凸起的胳膊;无菌纱布和绷带迅速包裹着流血的创口;强光手电提供着稳定的光源。

虽然条件依旧简陋,但这些超越时代的药品和器械,极大地提高了救治效率和成功率。重伤员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

几个累得几乎虚脱的卫生员和工人妇女,看着眼前这些“神器”,眼中充满了震撼和感激。

“孙科长…这些药…简首是从天而降啊…”王大夫一边给一个腿部贯穿伤的战士缝合(用的是君陌白带来的无菌缝合针线),一边感慨,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孙科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窑洞的烟尘,落在豁口处那个操控着重机枪、如同磐石般的年轻背影上。

君陌白…这个名字和他带来的谜团,此刻在孙科长心中掀起的波澜,远比眼前激烈的战斗更加汹涌。

这不仅仅是物资…这背后隐藏的力量,足以改变一场战役,甚至…一个战区的格局!

增援部队主力在赵铁锤的率领下,在外围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鬼子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意识到被服厂守军获得了强力增援和补给,核心区域久攻不下,外围又面临被反包围的风险,鬼子的指挥官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土黄色的潮水在丢下大量尸体后,开始狼狈地向山谷外退去。

当最后一队鬼子兵的身影消失在硝烟弥漫的山口,被服厂内外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疲惫不堪的战士们相互搀扶着,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胜利的豪情。

君陌白的手指终于松开了马克沁的扳机。震耳欲聋的轰鸣戛然而止,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柱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君同志!好样的!太他娘的厉害了!”柱子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眼中全是崇拜。

君陌白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只牵动了脸上干涸的血痂,生疼。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硝烟和油渍的双手,看着那挺依旧散发着余温的马克沁重机枪。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笼罩了他。

没有后怕,没有恶心,只有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疲惫和…踏实。他做到了。他守住了。

李大山走过来,看着君陌白,又看看那挺重机枪,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另一侧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科长和王大夫也从窑洞里走了出来。看着满院狼藉,看着那些被成功抢救下来的伤员,再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疲惫却挺立如松的君陌白,孙科长的眼神极其复杂。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君陌白面前。

“君陌白同志,”孙科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还有你带来的药品、食物,还有…你今天的战斗,”

他指了指那挺马克沁,“挽救了红星被服厂,挽救了数百名同志的生命!我代表旅部后勤部,代表被服厂全体同志,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感谢!”他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周围的战士、卫生员、工人,所有还能站立的人,目光都聚焦在君陌白身上,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和敬佩。

不知是谁带头,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越来越响,在硝烟未散的废墟上空回荡。

君陌白有些手足无措,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回礼,却发现自己连手臂都酸得抬不高。

“孙科长…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声音沙哑。

孙科长放下手,目光扫过周围激动的人群,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君陌白和李大山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君同志,大山,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单独谈谈。关于…这些物资的来源,以及…未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物资的疑云和君陌白展现出的巨大价值,在危机解除后,重新成为了必须面对的核心问题。

只是这一次,孙科长的态度,不再是冰冷的审查,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寻求合作与解决方案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