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铜钱密阵引生机

“这笔血债……我吴念……记下了。”

嘶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诅咒,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和刻骨的冰寒,砸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也狠狠砸在苏承岳的心上。他看着蜷缩在冰冷黑柱下、浑身浴血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少年,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了少年的懵懂和怯懦,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和死寂。

苏承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那眼神里的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沉重,让他这个久经风浪的老者都感到一阵心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复杂。

“阿诚!” 苏承岳猛地转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带他走!去静室!用‘九宫回阳阵’!无论如何……保住他的命!”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神锐利地扫过吴念那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状态。

阿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声:“是!老爷!” 他动作迅捷如豹,几步跨到吴念身边,蹲下身。他没有贸然去碰触吴念的身体,而是眼神锐利地快速扫视了一遍吴念的状态——呼吸微弱紊乱,口鼻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皮肤下残留着诡异的青黑与灼红交织的痕迹,后背靠近柱子的地方,一大片皮肉焦黑,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整个人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阿诚的眉头紧紧拧起。他伸出两指,动作极轻极快地搭在吴念颈侧的脉搏上,指尖传来的跳动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而且混乱不堪,时快时慢,时强时弱,如同即将崩断的琴弦。他又迅速翻开吴念的眼皮,瞳孔涣散,对光线几乎失去了反应。

“脏腑受创极重,经脉紊乱,生机……如游丝。” 阿诚沉声快速向苏承岳汇报,语气凝重,“煞气侵体未清,体内还有一股极阳暴烈的能量在冲撞反噬……内外交攻,凶险万分!寻常手段……恐怕……”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地上那个依旧散发着微弱乳白光晕的豁口罗盘,补充道,“若非此物吊住一丝生气,恐怕早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随时可能断气!

苏承岳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死死盯着吴念那张被血污覆盖、毫无生气的脸,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更深的恐惧。他猛地一挥手,几乎是低吼出来:“快!按我说的做!用阵!不惜一切代价!他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阿诚不再多言,眼神一凝。他动作极其小心,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双臂稳稳发力,以一种特殊的角度和力道,避开了吴念身上最严重的几处创伤,将少年瘦弱滚烫(又带着一丝诡异冰凉)的身躯稳稳地横抱起来。吴念的身体在他臂弯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那微弱的呼吸拂过阿诚的颈侧,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就在阿诚抱起吴念的瞬间,地上那个豁口的青铜罗盘,仿佛与主人心意相连。那根指向吴念的白色骨针轻轻一颤,盘面上微弱的乳白光晕骤然收敛,如同倦鸟归巢,无声无息地融入盘体深处。紧接着,罗盘竟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诡异地原地转动了半圈,豁口的方向恰好对准了阿诚离开的路径,然后彻底沉寂下来,变成了一块布满铜锈的冰冷古物。

阿诚瞥了那罗盘一眼,眼神微动,没有停顿,抱着吴念,脚步沉稳而迅捷地绕过那依旧散发着恐怖血光、嗡嗡作响的七星锁魂阵,快速走向大厅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同样布满灰尘的狭窄木门。

苏承岳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阿诚抱着吴念消失在侧门后的黑暗中,又缓缓移向那口被血光笼罩的黑色棺椁,眼神痛苦而挣扎。最终,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也转身跟了上去,步履竟有些蹒跚。

***

穿过狭窄阴暗的侧门,是一条向下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青石阶梯。空气瞬间变得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霉味。阶梯陡峭向下,仿佛通往地底深处。阿诚抱着吴念,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控制着身体的起伏,尽量减少对怀中伤者的颠簸。

下了约莫几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位于古宅地基深处、完全由巨大青条石砌成的密室。空间不大,呈不规则的圆形,穹顶低矮,压抑感十足。密室内没有窗户,只在角落点着几盏长明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黑暗,却将石壁上斑驳的水痕和苔藓映照得如同扭曲的鬼影。

密室中央的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用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某种特殊矿物的粉末,刻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圆形阵法。阵法由内外三层同心圆环构成,环环相套,每一层圆环之间,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线条和无数细小的、如同蝌蚪般的奇异符文。整个阵法的线条流畅而诡异,透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阵法的核心节点上,并非空置,而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十一枚铜钱!

这些铜钱并非寻常所见,每一枚都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深沉厚重的暗金色泽,边缘圆润光滑,显然被人长期。它们被极其精准地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排列,形成一个小型的九宫八卦图案。更奇特的是,每一枚铜钱的方孔之中,都穿过一根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的金红色丝线!八十一根丝线在阵法核心的上方汇聚、缠绕,最终结成一个繁复而稳固的绳结,绳结的下方,悬挂着一个龙眼大小、通体、表面刻满细密符文的古朴青铜铃铛!

整个铜钱阵,静静地躺在巨大阵图的核心,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暗金色的铜钱和金色的丝线散发出微弱而柔和的光晕,与青铜铃铛上冰冷的符文交相辉映,形成一种奇异的力场,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地脉中某种微弱却精纯的气息。

“九宫回阳阵”!

阿诚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吴念,脚步精准地避开地面上那些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的阵图线条,稳稳地踏入了阵法核心区域。他小心翼翼地将吴念轻放在那八十一枚铜钱组成的九宫八卦图案正中,让少年的身体恰好被铜钱环绕。

昏迷中的吴念,身体接触到冰冷青石地面的瞬间,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而微弱的呻吟。

就在吴念身体落定、完全置身于铜钱阵的刹那——

“嗡……”

整个密室空间,仿佛响起了一声极其低沉、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地面巨大的阵图上,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和符文,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稳定的暗红色光晕!光晕如同水波,沿着阵图的轨迹缓缓流淌、扩散。

而核心处那八十一枚暗金铜钱,更是瞬间光芒大盛!每一枚铜钱都像是被点燃的星辰,散发出温暖而明亮的金色毫光!八十一点金光交相辉映,连成一片柔和的光幕,将吴念的身体温柔地笼罩其中!

更奇异的是,那悬挂在绳结下的青铜铃铛,在没有任何风吹动的情况下,竟然自己极其轻微地、无声地颤动了一下!铃铛表面那些细密的符文似乎也随之活了过来,流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而温和的能量,从西面八方悄然汇聚而来。它来自脚下深沉的大地,来自石壁中蕴含的古老气息,更仿佛被那八十一枚金光闪烁的铜钱所吸引、所引导!这股能量如同汩汩清泉,带着滋养万物的生机和一种奇异的稳固之力,透过冰冷的青石板,透过那金色的光幕,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吴念那濒临崩溃、如同破碎瓷器般的身体。

“呃……” 昏迷中的吴念,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那滚烫如同熔炉的皮肤,在金色光幕的笼罩下,炽热的温度似乎开始有了缓慢回落的迹象。体内那两股狂暴冲撞、撕裂他经脉的力量——阴寒煞气与古纸爆发的灼热洪流——在这股温和而坚韧的大地生机的介入下,如同被注入了润滑剂和冷却液,冲击的势头明显被遏制、被中和!虽然依旧混乱痛苦,但那种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的毁灭感,终于开始消退。

阿诚站在阵外,眼神锐利地观察着阵中的变化和吴念的状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他回头看向刚刚走下阶梯的苏承岳,低声道:“老爷,阵启动了。地气被引动,暂时稳住了他的生机。但……只是吊命。内伤太重,经脉脏腑的损伤,非此阵能愈。那股煞气和那股……暴烈的阳气,也只是被暂时压制中和,并未根除。稍有差池,依旧……”

苏承岳站在密室入口的阴影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凝重而疲惫的侧脸。他没有看阿诚,目光死死地盯着阵中那个被柔和金光包裹的少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忧虑、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他沉默着,仿佛在权衡一个关乎生死的决定。

密室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微响,以及阵图运转时那低沉如大地脉动般的嗡鸣。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阵中的吴念,在温暖金光的包裹和精纯地气的滋养下,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终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形成了一种极其艰难、却相对连贯的呼吸节奏。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吴念干裂染血的唇间溢出。

他紧贴冰冷地面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