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
谢必安的声音如同被冰封的湖面乍然裂开,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和……茫然。他幽深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在孟七那张嬉笑嫣然的脸上,试图从那双粉蓝色的、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眸子里,找出欺骗或者戏谑的痕迹。
但孟七的笑容依旧灿烂,甚至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意,只是那甜腻嗓音下,隐藏着一丝无法磨灭的苦涩。“忘川河畔,您亲手灌下的那碗汤,可是加了料的‘特调’呢,无常大人。那股子钻心蚀骨的‘忘忧’劲儿,小女子我可是……回味了三百年呢。”她吸溜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奶茶,目光却挑衅般地在谢必安左耳那副布满裂纹、露出内里冰冷金属光泽的蓝牙耳机(封魂链)上扫过,“看来,那碗汤的劲儿,对您自己……也挺足?”
库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的杀意、沉重的困惑、压抑的怨怼,如同无形的风暴在狭窄的空间里激烈碰撞。苏晚靠着墙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常?三百年?特调孟婆汤?信息量太大,冲击得她头晕目眩。
谢必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孟七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他记忆深处那片被浓雾封锁的区域,带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头痛。无数模糊的、破碎的、带着血色和锁链声的画面碎片疯狂闪现,却又在即将清晰时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左耳碎裂的耳机缝隙中,一丝极其细微、不受控制的银色电光“滋啦”一声窜出,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你……到底是谁?”谢必安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被冒犯的威严。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冰冷的能量波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库房内掀起无形的暗流,吹得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儿飞舞。那股属于无常的、掌控生死轮回的冰冷神威,此刻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失控地逸散开来,压得苏晚几乎喘不过气。
孟七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粉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恨意,有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我是谁?”她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一个被您亲手抹去过去、流落人间、靠着卖点‘忘忧水’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罢了。至于名字……孟七,这名字还是您当年随手给起的呢,无常大人贵人事忙,想必早忘了吧?”
她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杯壁上卡通独角兽的图案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不过,托您的福,这熬汤的手艺倒是没丢。要不要再来一碗?看在老相识的份上,给您打八折?” 她的语气重新变得轻佻,但那眼底深处的冰寒,却比谢必安散发的神威更刺骨。
就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安宁与释然的轻吟,忽然从库房中央那面被净化的人皮鼓上传来。
鼓面上,那属于阮玲的、苍白而布满褶皱的皮肤纹理,此刻正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淡淡白光。白光之中,一个穿着素雅旗袍、容颜清丽却带着深深哀愁的女子虚影,缓缓浮现出来。正是阮玲!
她的身影虚幻透明,目光不再怨毒,而是充满了历经百年沧桑后的平静与一丝解脱。她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苏晚,目光在她脖子上的骨灰罐吊坠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敬畏。然后,她的视线转向针锋相对的谢必安和孟七,虚影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旧式的万福礼。
“多谢二位……大人成全。”阮玲的声音空灵而飘渺,带着解脱的轻松,“也谢过这位……守夜人姑娘。若非你们,玲儿恐永世沉沦于这怨毒巫咒之中,不得解脱。”
她的出现,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冷水,瞬间打破了谢必安与孟七之间那危险的对峙。两人身上的气势都为之一滞。
阮玲的目光最后落在谢必安身上,虚幻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是追忆,又像是困惑。“这位……无常大人,”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穿透时光的悠远,“三百年前,忘川渡口,玲儿魂魄初至,浑浑噩噩……似乎,也曾见过您一面。那时的您……似乎……”她努力回忆着,虚幻的眉头微蹙,“似乎……并非如今这般模样?身边……好像还有一位……”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必安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你说什么?!三百年前忘川渡口?我身边还有谁?!” 那困扰他、撕裂他记忆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之前更甚!他左耳的封魂链耳机“咔”地一声轻响,又崩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的银色电光在他指缝间跳跃!
孟七的脸色也瞬间变了,粉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她猛地踏前一步,厉声喝道:“住口!一个即将轮回的残魂,休要胡言乱语,扰乱阴司!”
然而,己经晚了。
阮玲似乎被谢必安身上骤然爆发的恐怖威压和孟七的厉喝惊扰,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了一下。她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仿佛触及了某个不该触碰的禁忌。她最后深深地、带着无尽悲悯地看了一眼痛苦抱头的谢必安,又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孟七,虚幻的身影开始加速消散,化作点点纯净的白色光粒。
在身影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阮玲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晚,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苏晚的右眼猛地一阵灼痛!一段清晰的信息流,如同烙印般首接传入她的脑海:
“小心……契约……钥匙……在鼓……皮……”
同时,阮玲消散的光点中,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乳白色能量,如同受到指引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苏晚手中紧握的茉莉胭脂盒中。胭脂盒微微一震,表面那朵茉莉花的图案似乎变得更加鲜活灵动了一丝。
阮玲彻底消散了。库房里只剩下点点尚未散尽的白色光屑,以及更加死寂、更加沉重的气氛。
谢必安依旧死死按着剧痛的头颅,指缝间银色电光闪烁不定,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阮玲那句未说完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狠狠插进了他记忆的锁孔,却只拧动了半圈,带来了更剧烈的撕裂感和一片更加混乱的血色光影!一个模糊的、穿着红衣的身影在他混乱的意识碎片中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安!” 那声音……竟与苏晚有几分相似?!
“呃啊——!” 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吼,周身失控的能量猛地爆发,将旁边一个废弃的铁架子瞬间震飞出去,砸在墙上发出巨响!
“够了!” 孟七突然厉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抵灵魂深处。她猛地拧开保温杯盖子,不再是泼洒,而是对着谢必安的方向,用力一吹!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奇异甜香和强烈安神药效的奶茶雾气,如同实质的匹练,瞬间笼罩了痛苦中的谢必安!
“滋……”
雾气接触到谢必安周身逸散的狂暴能量和银色电光,发出如同冷水浇在烙铁上的声音,迅速将其压制、中和。那浓郁的甜香更是如同最强的镇静剂,强行抚平着他混乱狂暴的精神波动。
谢必安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混乱的记忆碎片被强行镇压回浓雾深处。他眼中的血色和混乱渐渐平息,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沉寂,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气息虚弱,左耳的封魂链耳机裂纹密布,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他缓缓放下手,冰冷的目光扫过孟七,带着一丝被强行打断的怒意和更深的探究。
孟七却收起了所有的嬉笑怒骂,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疲惫。她看着谢必安,粉蓝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深深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谢必安,”她第一次首呼其名,声音低沉而沙哑,“有些记忆,忘了……未必是坏事。强行记起,对你,对她,对这三界……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惊魂未定、正消化着阮玲最后信息的苏晚。
谢必安沉默着,冰冷的目光在孟七疲惫的脸上和苏晚惊疑不定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孟七的话,阮玲的残魂信息,还有脑海中那混乱的血色光影和模糊的红衣身影……无数线索碎片在他脑中碰撞,却无法拼凑成形。他只知道,自己的过去,被刻意抹去,与眼前这个叫孟七的女人,与这座诡异的殡仪馆,甚至与这个叫苏晚的守夜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苏晚,此刻正被阮玲最后的信息和融入胭脂盒的能量震撼着。“小心契约……钥匙在鼓皮……” 钥匙?什么钥匙?契约指的是妖灵契约APP?还有那股融入胭脂盒的能量……她感觉自己和这胭脂盒之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联系。
库房内,三人各怀心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谢必安左耳封魂链上细微的电流“滋滋”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阮玲撞击铁门更加沉闷、更加厚重、仿佛来自九幽地底最深处的恐怖巨响,猛地从众人脚下传来!!!
整个丙字库房,不,是整个殡仪馆地下空间,都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般剧烈摇晃起来!头顶的灰尘、碎石簌簌落下!墙壁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
一股无法形容的、古老、蛮荒、充满了毁灭与暴虐气息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万载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穿透层层地壳,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苏晚脖子上那刚刚恢复平静的祖母绿骨灰罐吊坠,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般刺眼的碧绿光芒!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愤怒和守护意志从中喷薄而出,与地底传来的毁灭意志狠狠撞在一起!
“噗!” 苏晚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得灵魂都要被这两股恐怖的意志对撞撕裂!
谢必安和孟七的脸色也在瞬间剧变!
谢必安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银芒,死死盯着脚下剧烈震动的地面,失声惊道:“这气息……?!不可能!它明明被……”
孟七则脸色煞白,手中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奶茶洒了一地。她失魂落魄地看着脚下,粉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喃喃道:
“共……共工?!地底的封印……松动了?!是谁?!谁动了‘钥匙’?!”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猛地射向脸色惨白、嘴角溢血、脖子上吊坠正爆发着冲天碧芒的苏晚!